他记不太清具体是哪一天了,但是是在东京,这点他倒不会记错。
同合作方聚餐结束后,已经有些晚了,而他还要赶回办公室开会工作。
手上的项目推进得太慢,董事会在后面盯得又紧,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时常头痛得厉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已经是家常便饭,还必须得强打起精神面对接踵而来的考验。
闭目养神片刻,他便打开电脑处理邮件信息,但只觉心烦意乱,盯着屏幕出神。
司机是个日本人,像是对老板情绪有所察觉,打开了电台,大概是想到老板从香港来,还特别选择了广东话频道。
见此,他索性合上电脑,转头看着窗外。
那段时间,他几乎常住东京,可还从未静下心来欣赏这都市夜景。
霓虹灯点亮整座城市,夜色逐渐变得张狂,和人的心情形成鲜明对照。
街上行人未减,不远处叁叁两两数个男人提着公文包从地铁站出来,沿着街道拐进一家居酒屋。
黎靖炜捏捏眉心,闭上眼,车厢逐渐被动听的男声环绕。
这样的放空时间,他记不得上次拥有是什么时候了。
【……
繁忙的工作,加一把劲来过渡
无聊的交际,只管把笑容制造
回家,打开一副电脑
模拟找到,模拟倾诉,模拟很好
……
浮华掌声里,只想一个人赞慕
从难关出发,心境可向谁透露
是否,悲欢早有定数
何时得到,何时失去,谁能猜到
……
仍然能拥有梦想跟前途
仍然能拥有自尊跟自豪
仍然明知许多女伴,一转身会遇到
为何感到,这不算最好
……
明明从不信天荒跟地老
明明从不会后悔得不到
明明从新掌握去做,我总可以做到
为何今晚我不懂如何,告别烦恼
……】
整首歌伴奏不算强,前半段几乎只听得钢琴声,男歌手的声音完美被突出。
加上声线、咬字特别,这些歌词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被人写在他的手心。
他不自觉地捏了捏手。
空空的,除了拇指的茧疤,什么都没有。
前排司机很是惊讶,看着后视镜里跟着旋律轻轻哼唱的老板,默默把音量调大一档。
这些年,黎靖炜很少听歌了,以前倒是喜欢,特别是在开车时,因为凌晨总是犯困。
有些歌,比茶更加让人清醒。
一首《吻别》狂销百万张,让来自香港的男歌手红遍神州大地,不论是大陆还是港台星马,大街小巷都在放张学友。
初到台北,他同表哥在西门町远远看过那些疯狂的少男少女抱着人形立牌追张学友的车,所以有放这一首歌的店家,完全不足为奇。
再后来到香港,有段时间很爱同一班朋友去看演唱会,他坐在内场第七排听过这首歌的现场版,是快要步入千禧年的那一场。
为什么印象会这么深?
因为这场演唱会的第二天……。
当时的他,年少轻狂,只有满腔的得志,完全无法领悟这首歌描述的那种孤独和寂寥。
而就在这一刻,不知道是年岁渐长,还是身在异乡,抑或是过往经历过于丰富,他深深体会到曲中人的感受。
他将车窗降下一丝缝,歌声被风声掩盖了些许。
他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间,几个“明明”、几个“仍然”却还在脑中回荡,串起他的心中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受。
那几个“为何”,却问得他不知如何作答。
夜越发黑,街道两旁的看板却越发耀眼,五颜六色的灯光使得黎靖炜心中的复杂感官被无限放大。
这个红灯的等待时间有些长,当他准备再点上一支烟时,却只有空空的烟盒,那种烦躁感觉陡然升起。
男人无聊地转着打火机,心中滋味复杂。
一转头,他便望到了街头的唐绵。
女孩穿着暗红色的薄棉衣,黑色牛仔裤加短靴,一只手扶着行李箱,正在向出租车司机道谢。
那是在赤羽桥附近,因为他看见了唐绵身后红白相间的东京铁塔。
女孩的脸颊被寒风吹得红彤彤,跟后面的东京塔像是融为一体。
他降下车窗,想要将眼前的画面看得更加清楚。
红灯转绿灯,雪纷纷扬扬的便从眼前飘落。
那么的美,那么的纯洁。
远处的唐绵很是惊喜,笑得像个孩子。
天地之间,雪花在翩然起舞,美得让人惊叹,可女孩的笑容似乎让这些东西黯然失色。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接住它们,有些调皮。
她应该是从香港过来,看得出专门加了衣服,但穿得仍然是有些单薄,估计是没料到东京今晚会下雪。
车逐渐开近了,黎靖炜甚至可以看清女孩被冻得发红的手指。
夜空雪花飘,落地人心颤。
那些雪花掉在了地上,落在了唐绵手心,也滴在了黎靖炜心上。
霎那间,刚才那份疲惫、寂寞、无力,彷佛如同这些雪花一般,都轻飘飘的。
像是晶体有了附着物便被荡开、晕散。
那些情绪也慢慢消失不见。
他叫住司机,打开车门,举着伞向女孩走了过去。
短短数步,伞梢便积起一层薄薄的白雪。
那天,好像是东京的初雪日。
他发现自己对关于唐绵的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但是具体到时间点却常觉模糊,所以让唐绵回答最初那个问题似乎显得有些不太不公平。
因为,黎靖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唐绵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心。
甚至这种步进,足以动摇他曾经为之坚持的那些东西。
他将握得有些热的烟盒放进包里,抬脚往里走,如同以往的每一次。
接完唐爸爸的电话,唐绵收起手机,望着窗外发呆。
洗漱间并不避风,她在外面站着其实很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进去,甚至不敢转身。
她害怕一转身就要面对那个男人,面对一些她无法招架的事情。
她在洗漱间站了会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拧干毛巾进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