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科臣,一旦进入六科,必须先从给事中任起,这是从七品衔。
明朝的给事中与御史一样,都是从地方富有能力的知县,推官中选拔。
虽说到京任给事中后,官位反下降一级,但他们无不弹冠相庆。
担任数年给事后,他们为升任右给事,然后是左给事,但是左右给事也不过正七品。
又过了数年,机缘好的可以升为都给事中,身为都给事中,那么即便是堂堂尚书也必须向他买账了。
吏科都给事中更是不同,六部以吏部为尊,六科也以吏科为首。
吏科都给事中一直是台垣领袖,当年夏言为吏科都给事中时能与首辅张璁对骂而不落下风。
因此听闻钟羽正升任吏科都给事中的消息,林延潮倒是有些意外。
陆光祖虽说为官风评不是太好,但办事效率倒是很高,这才担任吏部尚书没几天,即兑现了诺言。
这让林延潮心底很是受用。
但是自己这一次支持陆光祖的事,也必然被许国所知。
许国未必与自己干休啊。
但事情既是办了,林延潮就想好了此事的后果。
此举短期看起来很有好处,但长期而言却得罪了许国,万一许国成为首辅,林延潮以后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但是……小小御史都敢拿快退休的申时行刷声望,自己又有什么不敢呢?将军赶路不追兔,如果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如何能放手办自己的事。
这一日正是林延潮从礼科画名。
每月朔望各部尚书必须前往六科画名,堂堂尚书必须向都给事中行礼方可。
本来吏部尚书也要向吏科都事中作揖,一直高拱任吏部尚书后废除了这一个规矩。
这一日林延潮到礼科照例画名,哪知这一次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竟破例从帘内步出迎向林延潮,并且还是满脸笑容。
林延潮微微愕然,以往不是这个规矩啊。
胡汝宁笑着:“大宗伯亲来一趟,实在是劳动,以后画名这等小事,大宗伯只要差遣左右侍郎来即可。”
林延潮见胡汝宁如此,淡淡地道:“朝廷规矩如此,不可因林某而废啊!”
“大宗伯哪里的话,你岂可与其他部臣相当呢?”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胡都谏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胡汝宁敛去笑容道:“大宗伯,那下官直言了,这一次有人弹劾元辅庇护吏科杨都谏与我。杨都谏已不安而去,现在下官也是惴惴不安啊。”
林延潮心底早已料到,于是道:“些许议论,胡都谏不必放在心底。”
胡汝宁又近了一步道:“大宗伯,当年饶伸弹劾元辅,言万历十六年那次北场乡试,他有私于其婿,当时是胡某主持公道出面弹劾饶伸,然而却因此得罪于自命清流之辈,京中流传的飞语竟把胡某列为八犬之一。甚至编了歌谣说,若要世道昌,除去三羊和八犬。”
林延潮看了胡汝宁一眼,时论还有云,这三羊八犬都是时相的入幕之宾。
这话虽说得过分,但林延潮也觉得蛮对的。
林延潮面上愤慨地道:“京中流言不知从何而出的,难道依于庙堂政府的就是小人,反对庙堂政府的就是君子吗?以此划分君子,小人,以辨清浊,本部堂看来是有人别有居心啊!”
胡汝宁当即感动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宗伯啊!这话真是说到胡某心底去了,元辅对胡某有知遇之恩,元辅无辜受劾,若胡某不站出来秉公直言说几句话,胡某还是人吗?哪知却被人划作八犬,这一次将杨都谏与胡某一并弹劾,分明就是看在元辅马上就要致休,其意不仅是不利于元辅,还要将亲近元辅的官员都一并赶出朝堂去啊。现在胡某也唯有以大宗伯马首是瞻了。”
林延潮闻言听出胡汝宁的弦外之音,他的意思是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而且让自己接受申时行离去后的政治资源。
但林延潮没有说话。
胡汝宁哀求道:“新任大冢宰与胡某素无往来,听闻有苛厉擅权之名,若大宗伯不替胡某说话,胡某只能厚着脸皮上门去求他了。”
林延潮道:“胡给谏不必说了,此事本部堂必替你周旋。”
胡汝宁闻言大喜向林延潮谢过,亲自将林延潮送出六科廊房。胡汝宁恐怕是第一个亲自将礼部尚书送出门的礼科科臣吧。
林延潮当然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
他之所以答允胡汝宁一是看在申时行留下的政治资源,二是礼科都给事中可以制约自己,之前因申时行的关系,胡汝宁一直没为难自己。现在若是换人,来一个与自己不睦的礼科都给事中,以后岂非事事就难办了。
不过林延潮现在救不了胡汝宁,能救胡汝宁的唯有内阁。
但内阁那边自己刚与许国失和,现在倒是不好前去。
不过林延潮想了想,打算回去托人给王家屏送了封信,让他替自己维持胡汝宁就是。
从六科廊离去后,林延潮从长安右门出城,这外面就是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
林延潮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换了便衣在长安街附近闲逛。
大街上百姓熙熙攘攘,人流络绎不绝,林延潮的心境倒是轻松自在。
到了一间书肆买书的时候,林延潮正巧碰到了熟人。
这位熟人是萧良有。
萧良有现在已是右春坊右谕德兼侍讲学士,算是跨过了五品这道槛。按照正常而言,萧良有初官是编修,按翰林院九年一升迁的规矩,他要二十七年方能升到侍讲学士,就是林延潮也要十八年。
但萧良有因主修大明会典有功,凭此升了两级,所以才能在为官第九个年头就提拔为学士。
“大宗伯!”萧良有正要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