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开在大理笔直的公路上,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高原上几乎看不到天,全是云。云垂下来,仿佛站上车顶,就可以摘下来一片。
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风雨欲来的沉闷和田野的清新。
张虔闭眼靠在那里,眉头微微皱着,脸上的神气,似是不耐烦,更似被什么困住了。
音响里在放一首歌。
她问前面开车的盛超,是什么。
盛超回答是《the world is gary》。
盛超的英语非常好,四个单词从他口中出来,好像他就是唱歌的人。
这世界是灰色的。
张虔的世界也是灰色的。
她侧脸看张虔,他的鼻梁高,眉骨也高,五官很立体,严肃时比笑起来更有魅力。
爱意从心底渐起,她心跳大作,于是凑到他耳边,攒了一腔温柔,叫了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睛来看她,她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凑上去吻他。
一个短暂又漫长的吻。
有种吻正在沉睡的王子的虔诚。
张虔皱眉看她,脸上的神气依然很困惑。
他终于又看到了她。
她的目光在他的注视中越发灼灼,她伏在他膝头,悄声道:“张虔,我们两个重新开始吧,我会比她对你好一百倍。”
他没吭声,半晌,手抚上了她的发。
此刻梁箴站在咖啡馆门口回忆往事,只觉得年轻就是好,可以肆无忌惮的做无意义的事情,只为抓住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大理的那条笔直公路,低垂白云,以及田野的清香。
当然还有那首《世界是灰色的》。
梁箴走后,叶阳也走出了咖啡馆。
她走到路边,站在人行道上,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没有瞧见公交站,就随便选了一个方向。
一边走一边想,原来他真的难受了挺久。
原来他挨了梁箴的耳光。
原来他有五、六年都没谈恋爱了。
原来他避而不提梁箴,是因为愧疚。
原来程柠是他第三个女朋友。
以往她想张虔这九年到底在进行着什么样的人生。想来想去,也想象不出来。只是笼统觉得,那是一段漂亮的人生。事业节节上升,爱情在他眼前排着长队,就算理想失意,也无伤大雅。他永远不会局促,不会失意,永远体面。
她怕这样的人,因为找不到软肋。
分手时,她年纪虽小,但他的年纪好像没比她大多少。
俩人在心智上是一样的。
她自认为是他的软肋,用尽全力希望伤他一下,但后来发现他毫发无损。
她觉得这人不可撼动。
现在发现,原来他的人生和自己的想象是完全背离的。
她好像一下理解了当初盛超评价张虔:“看着长了一张进步青年的脸,其实骨子里挺老派的一个人。”
她当时不置可否。
“老派”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浪漫又隽永,是日光、车马、邮件都很慢,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它含有某种等待的意味。
等待不是故步自封,不是画地为牢,它是一种巨大的深情。
她知道张虔认真,他会认真对待自己热爱的人和事,但他不会停下来等待任何人。
现在蓦然回首,觉得自己的自以为多可笑。
或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张虔。
回到家中,叶阳找出装旧物的铁盒子,从里头拿出那两枚戒指。
无论她有再多正当分手理由,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不该一言不发就分手。
十八岁的她把怯懦和回避当远见,多年来虽然有后悔的瞬间,但大多时候都是沾沾自喜的,认定就算真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现在想,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和张虔会在日益渐增的感情相互了解,并且相亲相爱?如果她当年勇敢些,张虔现在是否已经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