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梦,每个夜里的痛苦,撕心裂肺的痛一直折磨着羽岛刹那,体内像是被开了个巨大的洞,一直得不到填补,犯下的罪孽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每时每刻,他从未停歇,一直跪在自己的房间,用力抱紧了脆弱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是我的懦弱,害死了她。”
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选择跳楼谢罪,所以才会在恢复记忆的时候无法饶恕自己。
刹那坐在体育办公室的门口,望着日渐昏黄的天空,想起那天也是这个时候,因为光线昏暗,看上去就像末日的情景,刹那无比清楚地记住了那个瞬间。
也就是某人心碎的声音。
然而,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吉田帮刹那擦掉嘴边的血渍,再用湿热的毛巾帮他擦了擦消瘦的脸,如此做完之后,很识趣地站到了一边。
然后,映入刹那眼帘的,仿佛是昨天的刹那。
“如果那个时候我不拦着阳花姐的话,如果我不去找阳花姐的话,哥哥的那句话,阳花姐是听不见的……”
“你说什么……”
矢泽一副受到了巨大打击的样子,目光睁圆,手止不住地颤抖,他颤颤巍巍地往后退,却一不小心绊倒了台阶摔在地上。即使如此,他还是惊愕地盯着花铃看。
“哪怕早一点,或是晚一点也好……如果我不是执迷不悟拦着阳花姐……我知道哥哥喜欢阳花姐,阳花姐只是一时受到了刺激才会黑化。但……一定有更好的解决措施,然而,我却……”
花铃早已哭成泪人,她用忏悔的目光盯着刹那,像是要恳求刹那的原谅,又像是在恳求刹那给予她惩罚。
然而,这些早已不是重点。
“害死阳花的人,不光是我么?难道不只是我么?”
“哥哥,我也有份,我也有一份罪……”
“开什么玩笑!”
摔在地上的矢泽突然咆哮起来,他的脸色狼狈不堪,双手用力拔起地上的草根,朝刹那和花铃这边扔了过来。
“居然是这种情况……我不承认……你们兄妹……太可恨了……”
“对不起。”
微不足道的道歉,听上去只是在刺激受伤的人,如果一句道歉就可以了解一切,那么世界再无纠纷。
所以……
“我才不是来听你道歉的!把日坂还回来啊!”
花铃痛苦地跪在地上,任凭可怜的哭声浸透内心。
“不要再欺负哥哥了……我也有罪,起因在我,是我的错。”
“花铃……”
“呵呵,呵哈哈哈!”
矢泽用力拍了下脑袋,就像切换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得凄凉,笑得诡异,笑得泪水都溢出来了。
“那算什么,阳花是被你兄妹合伙送上黄泉路的么……为什么只有你这家伙失忆,她就非得死呢……”
他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找不着方向感,一头撞在了墙上。
“你们都是加害者,给我永远忏悔下去吧!”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体育办公室,伴随着一声声凄凉的笑声,黄昏吞没了他的身影,最终离开了刹那等人的视野。
“哥哥……”
矢泽离开了,花铃重新把目光放在刹那身上。
“对不起。”
……
“害得哥哥背负那么久的罪孽,对不起……”
……
“即使阳花姐跳楼了,我也很害怕说出真相,一直藏着。哥哥醒来失忆的时候,大家决定不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是怕你受到刺激。但我不是,我只是为了保全自己而选择隐瞒你。只有我是抱着恶劣的念头隐瞒你,一直以来伤害你,真的对不起。”
刹那从未听见花铃如此可怜的哭声,也从未看到花铃如此憔悴的面容,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诉说自己的罪状。
但,这一切,刹那没来得及理解,也难以接受。
“抱歉,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么?”
干涩的喉咙所说出来的话仿佛没有了温度,即使是自己听了,也会感到一阵恶寒,他不敢再看花铃的脸,只听见她冰冷地吸了口气。
“嗯,我知道了……”
然后慢慢站起来,转身离开。
“吉田老师,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看着花铃随时都会倒下来的身体,刹那心里一阵揪痛,然而,他无法对现在的花铃说些什么。
吉田走上前,扶稳了花铃的身体,两人慢慢地走出去,穿过中庭,离开了刹那的视野。
寂静的通道上,只剩下刹那一人,背靠冰凉的墙,双腿一软而坐了下来,他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其中,阴凉的风吹得他直哆嗦。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刹那一直认为,阳花的错在自己身上,是自己把阳花逼至绝境,因为自己的弱小,因为不敢对阳花说出自己的心意,一遍又一遍地敷衍她,自私地享受她的温柔,却从来不给她回报和期待。
然而,现在花铃却跑过来告诉他,她也有责任。
这种事情,他要怎么接受?
加害者不是羽岛刹那一人,而是羽岛兄妹么?
那样的话,岂不是让他的罪孽更深重么?
呐,究竟该如何偿还这份债,我已经……无能为力,我已经穷途末路了!
刹那对着天空,发出无声的嘶喊,恨不得挤空体内所有的气,将所有的痛苦扔向天空。
“已经不行了,已经没救了,什么也没有了。”
刹那浑身懈怠,已经无力去抱怨什么,心想着,就这么睡过去,一觉不醒也罢了,即使怀有与那两人的约定,说不定也无法实现了。
因为,羽岛刹那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骗子,她们给予的期待,他无法实现。
因为在那遥远的过去,他就已经伤害了那个少女。
所以……
已经够了吧,我已经……忍够了……
刹那痛苦地按着胸口,几乎丧失了行动力,他只是黯淡地看着染红的天空,任凭时间的流逝,任凭周围郁闷的气氛在他身边环绕。
……
他的耳边钻入了熟悉的声音。
微微抬起眼睛,朝发声源的方向一看,声音是从社团大楼那边传过来的,虽然隔得有点远,但那细微的声音还是传入他的耳边。
……
不对,这是……
仿佛有股能量在体内苏醒,刹那受到了声音的吸引,慢慢站起来。
“为什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后,脑袋里有种醍醐灌醒的感觉。
暂且把痛苦放在一边,他朝通道迈出一步,才感觉到刚才被矢泽痛揍一顿时候的疼痛感,几乎麻痹了身体,每走一步,四肢就会受到讯号般开始折磨刹那,虽然很艰难,他还是一步一步走过去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正确的说,是钢琴的声音。
他曾在哪里听过,就在不远的过去,也在不久的将来。
那是某个人的轻声低语,那是直击他心灵最柔弱的一块的温柔。
必须过去才行……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不知不觉开始小跑起来,忘却身体的一切疼痛,把所有的精神集中在音乐上。
他跑进教学楼,踩上楼梯,三阶并作一阶跑,迈开大腿时候肌肉的酸痛让他愣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放弃,往三楼跑去。
声音是从社团大楼传来,并不是从音乐教室传来,也不是轻音社在演奏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那熟悉的乐声指引着刹那,逐渐把他从朦胧的世界中拉出来。
像是某个孩子哭泣的声音,又像是母亲轻抚孩子,在耳边温柔的安慰声。时而沉溺在短暂的幸福中,时而又为什么而发出哀鸣,钢琴的声音柔和又悲凉,仿若少女的轻声呼唤。
终于,他穿过连通社团大楼的通道,在这即将沉入黑暗的大地里,泛红的天空依旧徐徐生辉。走廊里,只有刹那的脚步声配合着音乐响起。
柔和的音色,是在反抗什么,是在歌颂什么,即使在灰暗的世界,在这一瞬间都染上了幸福的色彩。
某个声音在呼喊着刹那,他必须过去。
从很久以前,他就听过这样的声音,他一直听着这样的声音,享受这声音带来的抚慰。
是了,是阳花的声音。
是阳花向他告白时候的羞涩,又因为被他当作玩笑敷衍时的哀伤。
虽然只有钢琴的琴声,并没有谁特别唱出来,但刹那似乎听到了阳花的声音。
那是告白的声音。
阳花……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