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静,琢玉的笑声回荡在空洞的海水中。
“开玩笑的。”他忍笑道,“他们脊椎之中那个发光的东西才是剑坯,乃是铸剑人天权所造。但是剑坯犹如活物,必须用完整的真气脉络温养,所以铸剑人才找了这么多优秀的肉身,用来保存剑坯。不过这都五千年过去了,不管多强大的肉身,其中的生机也已经被耗得差不多了……”
“等等,你们的肉身,就是这些用来保存剑坯的肉身?”
琢玉没有回答,因为前方就是一尊百米高的青铜巨炉,他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青铜炉上有不少粗犷的狩猎图,妖兽神兽栩栩如生,皆是面貌狰狞,凶神恶煞。炉有三足,三足分别是龟、雀、豹,雕琢工艺不俗,白琅甚至能看清雀口衔珠,珠上纹云。炉下有一个坑洞,不知道是不是用来生火的。
白琅追问:“这么说你们现在用的身体都是五千年前的遗物?”
“说不定更早呢。”不知道琢玉是不是还在逗她玩,但白琅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铸剑人不止会找同时代的合适肉身啊,他再往上挖挖坟不行吗。
“你们都知道自己肉身是谁的吗?”
琢玉走上前检查了一下青铜炉,听她这么问,不由失笑:“我们是由拾慧人铸造而出的,跟铸剑人没有交集。拾慧人自己都不一定清楚他所用的剑坯是谁,铸剑出炉之后又会改换容貌,最后肯定彻底分不清了。”
白琅心下惴惴不安。
琢玉伸手抚上冰冷的炉壁纹路,低声叹道:“其实之前的肉身是谁并不重要,我们是我们自己。”
周围有蓝幽幽的火焰燃起,照亮他清癯的面孔。
白琅身边就有一簇蓝火,没有一丝热度。她伸手去碰了碰,也没有任何灼痛感。
“这些都是魂火,并非实在的火焰。”
本来“铸剑”一权就不是要铸造出一柄实际存在的利刃,而是要打磨最完美的器身。铸剑人用天权制造剑坯,搜寻当世最完美的肉身温养剑坯,再用纯粹无暇的灵魂之火加以淬炼熔铸,最后却被拾慧人捡了个便宜,造出了最接近北方神剑的完美器身。
琢玉抚上衣襟,一点点解开:“重铸比较麻烦的一点就在于……要把剑坯完整地抽出来。”
“……抽、抽出来?”
他背对着白琅脱下外衣,白琅看见他脊柱附近有类似的光亮纹路,但是没有切口,不知道能从哪里把“剑坯”拿出来。
“嗯,抽出来。断刃是拦腰斩断,一分为二,将分下来的一半用另一个肉身温养。”
白琅简直难受到窒息。
“从这里抽吧?”琢玉回头问白琅,他将长发拨到前面,将脖颈暴露出来,然后反手在脊柱顶端绕了一下,“大概是从这里一路贯通到尾椎部分,不过从尾椎抽的话……你是不是不太好意思?”
“……”白琅惊慌失措,“什么?我来抽?我不行我不行!”
“要是器自己可以随便把剑坯抽出来,那铸剑人的权还有什么意义?”
也有道理。
白琅还是不敢:“可是我连刮鱼鳞都下不去手……”
琢玉无奈地看着她:“闭上眼睛用力一拔就行。”
他不等白琅回答,直接咬破指尖,在脊椎顶端画下晦涩深奥的古咒文,然后用指甲在颈后开了个小口子。白琅感觉到他的真气在周围激荡涌动,剧烈到反常,那些漂浮深海中的剑坯都应和着发出一亮一灭的光,整个沉寂海底都仿佛被复苏的力量惊醒。
“来。”琢玉声音短促,白琅几乎听不出一点痛感。
她看见那个被他指甲划出的小口子里涌出血,血色中还有一丝丝光芒若隐若现,那个应该就是剑坯的顶端。白琅走上前,踮起脚将琢玉的领口拉下去一点,他敞开里衣,后背半露,整条剑坯都开始闪动着躁动不安的光芒。
白琅觉得叫“剑坯”还有点不合适,应该叫“剑骨”。
琢玉感觉到她动作勉强,于是单膝跪下来,用剑撑地。
“我拔了?”白琅伸手从他伤口摸进去,触到剑骨,温度高得惊人。
“嗯。”
指下的血肉滑溜溜的,好在剑骨本身凹凸不平,布满尖刺,如同荆条,还比较好握。白琅试着抽了一下,剑骨滚烫的热度几乎要烧穿皮肤,她痛声道:“怎么这么烫?”
“因为我们会受魂火淬炼。”琢玉身子很稳,但白琅能看见他颈后的细密汗水。
周围到处都是魂火环绕,白琅是感觉不到什么的,可是温养着剑坯的肉身就不一样,他们都在铸剑人遗冢中承受极端痛苦的淬炼。
折流被弃遗冢多年,冢外一日,冢中又是百年,他受魂火折磨的时间简直难以想象。
白琅强忍着灼痛握紧了剑骨,然后缓缓将它上提。
这次她清晰地听见了琢玉的吸气声,她还敏锐地感觉到那些剑骨尖刺在他皮肉之下蠕动。
“快一点。”他提醒道。
越拖越疼,白琅还是明白这点的。她伸手按在琢玉肩上,一口气将剑骨□□一半,然后居然卡住了。
剑骨尖端还比较窄小,到中部就有她手腕粗了。创口被翻开,血液涌出,两根手指粗细的骨刺忽然伸展开,穿透肩胛骨,像锁链一样牢牢将剑骨束缚在体内,阻止它被抽出。
“怎么办?”白琅哭腔都要出来了。
琢玉勉强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啊。”
“那两个骨刺穿在肩骨上……”
“继续。”
白琅闭着眼用力一拔。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见骨肉撕裂的声音,大量灼热的血液泼在她脸上,一滴滴从她发梢流下来,粘稠滚烫地落在她前襟上。琢玉重新站起身,将她手里的剑骨接过去,甚至还轻轻摩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