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碎玉投珠 北南 2563 字 13天前

纪慎语明晃晃地笑:“姥姥和舅舅关你什么事儿,你不是大哥吗?”他装傻到位,凑过去服软,帮对方清理掉下的玉屑。

丁汉白冷眼看他,他再巴巴地夸一句,这白玉未经雕琢就觉得好看。不知道夸玉还是夸人,但他知道丁汉白冷眼一热。

外面一阵秋风,街上甚至有落叶了,市博物馆周围的绿化一向到位,枝叶仍然坚挺。梁鹤乘去理了发,很精神地排队入场,要看看官方纳新。

小步转悠,见一描金六棱水盂,东西不稀罕,展柜前戴墨镜的人才稀罕。

为了保护文物,博物馆的光线不能太亮,那还戴墨镜,多有病啊。梁鹤乘过去,自言自语:“松石绿釉底,颜色有点俗气。”

旁人头也不扭,叫板:“矾红彩内壁,粉彩外壁,红配绿狗臭屁,适合你。”

两个老头转脸对上,皮笑肉不笑,看不顺眼却不分开,黏着继续逛。一路抬杠一路呛呛,惹得工作人员都看他们。

又入一馆,张斯年说:“听说你病了,干不动了吧?”

梁鹤乘答:“干不动,这不成天闲逛么。”

张斯年讥笑:“早说你这行当没前途,遇上灾病就只能打住。不像我,但凡一只眼能看见就不妨碍,要不你拜我为师,改行得了。”

梁鹤乘感觉打嘴仗没劲,还是宣战有意思,说:“我收了个徒弟。”见对方惊讶,补充,“我倒下,你就以为自己成老大了?我那徒弟天赋异禀,聪明非常,重点是他才十七,熬死你。”

张斯年还是笑:“熬死我?我先熬死你。”并肩步出博物馆大门,宽敞亮堂,“你个六指儿的怪物都能收徒弟,我不能?我那徒弟才是天资非凡,你徒弟做的东西别想逃过他的法眼。”

梁鹤乘高声:“好!那就试试!”

这俩老梆子结下约定,他们是一矛一盾,分不出谁强谁弱,左右也老了,那就让徒弟顶上。看看是你的手厉害,还是我的眼明亮。

丁汉白和纪慎语全然不知,还正凑一处赏画。丁汉白不要脸,人家的画,人家的字,他掏出印章就盖,惹得纪慎语骂他,骂完不再搭理,继续调黄黄褐褐的斑点。

“哎,你们扬州人写诗怎么吞句子?”

丁汉白一早发现,此时才提,等纪慎语偏头看来,他拿笔补在“园池偷换春光”后头——正人间昼长。

视线相撞,两脸一红,全他妈忘了如今是秋天。

第27章 你再骂我试试。

纪慎语得知梁鹤乘与张斯年的约定后倍感压力, 这种行当, 难免想与人争个高低,况且他本来就三两骨头二两傲气。但他有个优点, 骄傲却不轻敌, 听闻张斯年的种种事迹后, 更不敢小觑对方的徒弟。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关乎梁鹤乘的脸面, 他怕老头输了难堪。

一块青玉衍生出两件作品, 玉童子不止要雕刻,还要进行数十道工序的做旧, 玉薰炉体积大, 难度更是前所未有。纪慎语一时间焦头烂额, 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晚饭桌上,丁尔和姗姗来迟,解释二店傍晚来一老主顾,为个摆件磨蹭到现在。丁延寿忙说辛苦, 丁尔和又趁势说到自己那块玉料, 与丁延寿交流半晌。

人齐开饭, 丁汉白今天也在店里忙,还日夜赶工那两件玉兰花插,因此坦荡荡地吃着。余下两位徒弟就没那么自在了,尤其是纪慎语,他白天上学,晚上拼死拼活赶工, 根本没空去店里帮忙。

其实也不要紧,可是他还分精力做玉童子,阵阵心虚。

丁汉白习惯成自然,又用胳膊肘杵旁边的人,这回没反应,扭头见纪慎语埋碗里撒癔症。他随便夹一片姜,不怀好意:“吃啊,想什么呢。”

纪慎语怔着接过,咀嚼出滋味儿来脸一皱,吐掉猛喝汤。余光瞥见丁汉白幸灾乐祸,他没发脾气,反而小声问:“师哥,你白天去店里,不用上班吗?”

丁汉白理直气壮:“你第一回 见我旷班?”

这话叫人哑然,纪慎语直到夜里上床都噤着声。他平躺思考,凡事分轻重缓急,眼下出活儿最重要,那学习这个副业理应放一放。

他蔫不滋儿的,倒是很有主见,第二天上完语数外就逃课了。

玉童子个头小,雕刻对纪慎语来说也不算难,他放弃跟纪芳许学的方法,遵循传统技艺粗雕出胚,再细化抛光,完成后才开始进行繁复的做旧工序。

就这样,他日日逃课去梁鹤乘那儿,直到玉童子完成。

梁鹤乘比徒弟还激动,他这一双手造了数不清的物件儿,原本以为玉雕件儿会成为这辈子的遗憾,却没想到有生之年好梦成真了。

“徒弟?”他叫。

纪慎语没动静,手都顾不得洗,趴在桌上睡着,晚上还要假装放学去玉销记帮忙。

又一日,梁鹤乘背着旧包骑着三轮车,穿过浓浓晨雾,晃悠到古玩市场摆摊儿。他这回来得早,有幸占一处好位置,坐在小凳上揣着手,遮起小指,等着太阳。

不多时天大晴,一切古董珍玩都无所遁形,漂亮的更加明晃晃,瑕疵的却也藏不住。人渐渐多了,梁鹤乘不刻意寻找,反正那老东西总带着墨镜,显眼得很。

摊儿前来一大姐,问:“师傅,这个透绿的盆子怪好看,四四方方,干什么使的?”

梁鹤乘说:“绿釉四方水仙盆,透绿才衬水仙花的颜色。”

女人爱花,大姐拿着来回看,看到款识:“呦,雍正年制。”

梁鹤乘坦诚:“民国仿件儿。”这行哪有坦诚的,东西再假都不敌一张嘴骗人。这水仙盆他拿来凑数而已,好几年前做的,当时是为了种蒜苗,吃蒜苗炒肉。

最后盆子卖了,大姐前脚离开,墨镜爱好者后脚就到。梁鹤乘钞票点到一半,收起来重新揣好手,敛目养神,不稀得招呼张斯年。

凡是平时在古玩市场扎根的,互相之间都眼熟,张斯年自然也被人眼熟。可他不乐意被瞧见,瞎眼丑陋,他讨厌被打量。

隔着镜片,老头边看边说:“瓶子罐子臂搁水洗,不就看看你徒弟的手艺吗?带这么多件,你不累啊?”

当然不可能只带玉童子,那等于告诉对方这是我徒弟做的,是赝品。这些物件儿掺和着,分辨去吧。梁鹤乘回:“骑三轮,不累,比手推车拉废品清闲多了。”

又开始呛呛,张斯年从一荷叶水洗开始看,挨着个,玉童子夹杂其中。他看一圈,最后拿起玉童子,先问:“你徒弟单独作案,还是你陪同作案?”

梁鹤乘抬脚踹他,可惜绵软无力:“我没上手。”

张斯年继续看,看完全都搁下,咳一声。“梅纹笔筒,真。”说着挑出来,音极低,“竹制臂搁,真。荷叶水洗,仿。端石随形砚板,仿。和田玉素环佩,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