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女啊,虽然十五六岁了,可还像个小孩子,昨儿被圣姑训斥了,挨了一巴掌,脸肿的老高,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还当我不知道呢,唉,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只盼着她早点嫁人,也不用给人做奴做婢的受这份罪了……”
我含着笑听,这老头三句话不离他女儿,前天还问我今年几岁,我答了,他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说:“十八了,也该成家了啊!”
如果我还听不出他这是什么意思,就白活了。
我颠了颠勺,把一道清炒虾仁装盘,关切地问:“徐姑娘没事吧?我那儿正好有一些祛瘀消肿的药,等会儿我拿给您,都说女孩子的脸面最重要了,不能大意。”
老庖厨有些意外地瞥了我一眼,毕竟以前他百般暗示,我都一副不咸不淡听不懂的样子,但他也没多想,大约觉得我想通了,终于愿意娶妻成家了,眼珠转了两圈,便道:“那敢情好!我正愁没有好药呢!这么着吧,晌午教主歇了,你想必也没什么活了,就帮我老头子去圣姑院子里跑一趟,行吗?”
“怎么不行,我反正也是闲着。”
老庖厨捻着胡子笑了,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女婿,他又问了我家里还有什么人,爹娘以前是做什么的,就差没直接问我八字去媒婆那儿合一合了。
我微笑着一一回答,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手却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袖袋里那个青色小瓶。
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也不枉我这几个月一直耐心哄着这老头。
到了午时,我便端着饭菜回去,东方已经回来了,歪在暖榻上看着手中的密报,不知看到了些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外面又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走过去拉他的手,温声道:“教主,用饭吧。”
“啪”他冷着脸一把甩开我,看也不看我,绕过我走到桌前坐下。
我愣楞地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这是怎么了,早上还愿意跟我搂搂抱抱的,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连手也不让碰了?
是外面的事情惹他生气了?这是拿我撒气?撒气就撒气吧,也没什么。这么想了想,我便恢复平时的样子,过去给他舀汤。
我双手托着纤薄的瓷碗递到他面前,东方没有接,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手背,他刚刚似乎在气头上,常年练武的人手劲大,这么一拍,我手上红了一块。
他抿了抿唇,似乎有点后悔:“打疼了?”
“没有,”我心里一暖,语气又软了几分,“教主先喝碗汤吧,下雨天湿气重,喝点鸭汤好,我跟徐伯熬了一中午呢,你尝尝?”
他本来想接的,但不知为何听到我说‘徐伯’,脸又撂下了,生硬地说:“不喝!”
我这可真是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只好把碗放下,夹了一筷子虾仁,和和气气地劝:“那吃点菜吧,好不好?这虾我剥了一个时辰呢。”
他这才勉强吃了。
我松了一口气,连忙夹菜,又倒了茶给他,不喝汤,只好喝茶……
大约是填饱了肚子,东方的脸色终于好了些,他夹了一筷子藕夹,忽然问:“杨莲亭,你说你七岁便上了黑木崖,那你父母呢?不回去看看他们?”
我眨眨眼,不知他怎么想到问这个,只好如实答:“他们死得早,我是一路乞讨浪迹到定州的,无牵无挂,也无家可归。”
他一怔,似乎没想到我小时是这般光景,抬眼望向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以前有太多人在我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我微微一笑:“别这样看我,那么多年了,我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况且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心里也不难过。”
“那……你家就剩你一个人了?”
“嗯。”
东方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你怕是不能不娶妻生子的吧?不然……你们杨家就该绝后了……”
我一怔。
东方见我没说话,眼眸一下冷下来:“杨莲亭,你想娶妻了?”
想啊,我倒是挺想娶你的。但这话说出来怕是要被东方扎死,只好摇头说:“我不会和女人成亲的,绝后就绝后吧……”我在心里又加了一句:如果你能生,我倒是愿意生他个十七八个,穿成一串糖葫芦,溜着玩。
“你要记得你今天的话。”
东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筷子重重一放,甩袖走了。
我一头雾水:他今天去成德殿吃炮仗了?
……
午后的日头忽然浓烈了起来,我掰了一点香饼丢进熏笼,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床榻上重重叠叠的纱帐垂落,清风徐来,如水波般微微晃动。我见东方似乎睡熟了,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掩上门。
长长的回廊宽敞又安静,两边花树繁茂,我踏着参参差差的树影走了有两盏茶时间,远远瞧见了飞阁凌霄,回廊曲折,一顶紫竹水榭临在水光如镜的莲池上,我加快了脚步。
这就是任盈盈住的地方。
院子里两三个穿得还算体面的婢女坐在台阶上聊天绣花,我扫了一眼,没看见老庖厨的女儿,上辈子这姑娘我也认识,说起来有些汗颜,当年黑木崖上的漂亮姑娘,除了任盈盈,几乎都被我招惹过……
我上前找那些婢女搭话,其中一个懒懒散散地向我指了指东边一个小门,说那徐姑娘被圣姑罚着干活。我道了谢,找过去。
门后果然有个人,正背对着我蹲着,在日头下翻晒着任盈盈七八双绣鞋。
“你就是徐伯的女儿吧?”
那女孩回过头来,清秀的脸上还有点青肿,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她有些怯怯地打量了我一眼,因为前几天东方说‘别丢了本座的脸’,甩给我几件体面的新衣,所以我近日来都穿得十分人模狗样,已经看不出是个杂役,她便有些拿不准我的身份,小声问:“公子是?”
我蹲到她身边,温和道:“我是内院的,与你父亲共事,他托我来给你送点药。”
“原来是杨公子……”她的脸突然红了,很羞涩地低下头去。
我吃了一惊:“你知道我?”
她更羞赧了,低头绞着衣角:“爹爹跟我提过……”
我心里暗骂一声,瞧她这副情态,那老头不会直接说那杨莲亭是老爹给你相的丈夫吧?
表面上却还是得维持着笑容,我将木盒装的药膏递过去:“这是你爹托我给你的。”
小姑娘脸蛋红红的,看也不敢看我,伸手接了,如蚊呐般小声说:“谢谢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