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将遇良夫 苏缺 4113 字 1个月前

孔氏想通之后,便觉心情舒爽,亲自开了府库挑选了几匹上好的杭绸面料,不论是用来做小衣还是用来刺绣练手,那都是一等一的料子,又命彩衣坊送了十五色绣花彩线各十盒,大中小号绣花针各二十套,她估摸着,这些东西用完,柴倩的绣花工艺也差不多可以拿出手了,只是还剩两个半月就要大婚,柴倩大婚的嫁衣,却还是一匹光洁柔滑的红绸。

别家闺女的嫁衣,大多是自己亲手秀的,偶尔有几个实在不通女红的小姐,也有自己的母亲为其捉刀,柴倩自己就是个绣盲,母亲又去的早,这些事儿掐指算算除了那远在宛城的柴大老爷的续弦,就只有眼前的孔氏了。

孔氏揉揉泛起皱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那边赵嬷嬷劝慰道:“如今也有大户人家,把嫁衣一类的东西送到家中的绣房,或者是城里的制衣坊去做,奴婢前两日去彩衣坊还看见一套正红的绣七彩五凤的大婚霞帔,那做工也是一等一的,要不然太太你还是送出去做吧。”

孔氏对着手中的红绸缎捧着心口哼哼,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算了,倩儿她从小没了娘,只怕身上连亲人做的衣裳都没有穿到几件,说到底我是她的亲婶娘,就算是瞎了这双老眼,我也要为她做一件像像样样的嫁衣。”

十一月十五开始,孔氏正式对外宣称闭关为侄女儿做嫁衣,外面的贵妇夫人们听了,嗤之以鼻。

贵妇甲:“还不知道能不能嫁的出去呢,柴夫人倒是蛮拼的。”

贵妇乙:“听说吕家小少爷还没起的来床,下半辈子行不行还不知道呢,前两日见吕夫人去上香,一双眼睛还肿的跟什么似的。”

贵妇丙:“谁知道呢,没准那柴大小姐是故意那么做的,吃定了吕家要退婚,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踩坏了吕少爷,别人家的女儿不敢要,她乐的对此事负责,不愁嫁不出去了……”

各种版本,千奇百怪,孔氏听了传闻,鼻子里冒火,嗓子都急的说不出话来,倒是柴老太君淡定的很,赏了她一斤胖大海罗汉果,自信慢慢道:“柴家从来没有嫁不出去的女儿!”

孔氏气的想摔桌子,她没嫁过来之前就知道,柴家祖上五代都没生过女儿,柴倩还是这五代以来第一个女孩儿,至于后来她为什么那么能生女孩,那还是后话,可自己的女儿们都还没出嫁呢,柴老太君这话,分明是造天下之大遥。孔氏呜咽了几句,不敢忤逆了老太太,只跟风道:“就是,吕家也太不识抬举,柴家的女儿岂是他们能这样轻待的。”

柴老太爷哭笑不得,一想起远在宛城镇守边关的大哥,恨不得捶胸顿足,狠狠的喘了几口粗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一横,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明日我就去问问吕相爷,他那儿子到底有多金贵,女孩子家的一脚就能踩成残废,这样的女婿,我们柴家也不敢要。”虽然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柴倩那身子骨,踩下去一脚,确实也够人喝一壶的了。

只有柴倩对这大宅院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那两个丫头,一个古灵精怪,一个疏离避世,除了红袖偶尔能带回一些比较新奇的八卦之外,青染基本才是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你义父说你是进京寻亲的,可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是等着亲戚自己寻上门的样子?”

“懒得寻。”青染不以为然的翻着药典,伸手扣上柴倩的脉搏,眯着眼睛道:“你的毒已经完全解了,我研究了那虞鹤鸣的药方,果然是稳妥至极,不愧是给皇帝治病的人。”

柴倩伸手夺下青染膝盖上的医术,疏松了一下筋骨道:“跟我出去逛逛?”

“去哪里?”她抬眸,一双美眸如剪剪秋水,让人忍不住心口一滞,柴倩道:“你的眼睛倒是很像一个人。”

青染戳了戳她的眉心,露出几分孤芳自赏的傲气,理了理鬓角道:“还像以前一样,我就跟你出去。”

还像以前一样……柴倩眉梢一扬,似乎是在回忆往昔。

宛城的人都知道,柴小将军身边有一位美妾,面若桃李,眉如远山,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清澈动人,就像是染上了七色的琉璃珠子,美得不可方物。

柴倩邪气一笑,恍如当时年少,勾住青染的肩膀道:“满足你!”

☆、第十五章

于是,今日帝都的街市上,似乎也比往日更加热闹,非节非市的,到底是什么吸引的众人频频回头,李岐骑着高头大马,优哉游哉的往帝都最繁华的花街柳巷、声色犬马之地胭脂巷走去。

像他这样喜欢赶早去喝花酒的纨绔子弟还不少,尤其是听说一向饱读圣贤之书的福王最近也对此颇感兴趣,大概是上次西山一晤,让一直洁身自好的小王爷顿时觉得自己和他们这些将来的大周贤臣很没共同语言,所以回京后痛定思痛,竟然一连几天都泡在这风月之地。只可惜那吕小少爷为了退婚,装病装了半个月,昨日去看他,那人只说在家憋的脚底都要抽筋了。也亏得他有十一房的小妾,总体来说,也不过就每人轮到了一晚。李世子坐在马上窃笑,略显肥胖的身躯在高头大马上一抖一抖的,让过往行人忍俊不禁。

通往花街的另一条路上,一男一女正随性而逛,男子穿一身银灰色交领箭袖长袍,腰间带着石青色束腰,中间镶着寸许宽的绿松石,足蹬黑色银边飞云靴,并未着外氅,行动间步伐有度,如行云流水。再往上看,虽然容貌算不上一等一的俊俏,但眉宇神情,隐有别韵,脸上神色肃穆,带着几分寂寥扫过道路两边形色各异的小店。

而身旁的女子却是这世间难得的绝色,虽然只穿着一件豆青色窄袖上儒,同色月华裙只开六副,一张脸亦是轻失粉黛,却已将那精致的面容勾勒的光彩照人,两人旁若无人的轻笑闲谈,便是这帝都风致一景。

“少爷,你说这帝都与宛城比如何?”青染巧笑倩兮,扭头看着脸上百无聊赖的柴倩,身至于京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柴倩一点儿也没有招蜂引蝶的自觉性,对周遭频频抛射而来的媚眼置若罔闻。

柴倩一本正经的扫了一眼两侧林立的琼楼玉宇,风月女子倚楼卖笑,搔首弄姿的招揽着生意,但比起宛城的窑姐儿,毕竟收敛的很多,有的人只敢偷偷推开一隙小缝儿,瞧一瞧今夜是否有良人,偶入桃花深处。

“太保守了点,比起玉娘差远了。”玉娘是宛城最有名的花魁,也正是上次在西山闲谈时非要以身相许的那一个,当年柴倩大战告捷,宛城大开城门,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玉娘穿着一袭霓裳羽衣,从百花楼的二楼胡璇而下,羽衣飞扬、美人艳若桃李,碧空如洗的天幕下,楼阁两旁的美人洒下一捧捧白花花瓣,玉娘身姿一转,恣意风流的落在柴倩的马背上,倚入英雄的怀中。

那时候柴倩想,如果自己真的是男人,娶她又何妨。柴倩摇头一笑,仿佛对当时自己的年少风流很难置信。

青染清了清嗓子道:“原来少爷喜欢送上门的美人?”她说着,身形微微一软,双臂抱住柴倩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小声道:“是不是这样?”两旁楼宇中的女子顿时面色不善,对青染投以暴雨梨花针。

柴倩皱了皱眉头,瞥了青染一眼:“贪玩。”

“是你说要带我出来玩的。”青染不以为然,故意在柴倩的肩头又多蹭了两下。

柴倩道:“这条街过去就是有名的柳叶巷,帝都最好的药铺都在那条巷上,最拐角还有一家岐黄药馆,是帝都唯一一家公开授课的药馆,很多外地的郎中大夫都不远千里来这里拜师学艺,我以为你会感兴……”

柴倩的话还未说完,青染就松开了手一溜烟小跑了出去,又刹住车转头看着柴倩道:“公子好好玩,一会儿在来燕桥头会和。”

柴倩从腰间接下一个装银子的囊袋,掷了出去:“要买什么自己买。”

青染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心满意足的离去,走了半刻忽才想起来,她的钱给了自己,那他花什么?在宛城柴倩的这张脸几乎是白吃白喝的招牌,可在帝都……青染不敢往下想。

澄河的水静静的流淌着,熙攘的街头在柴倩的眼底变得似乎有些不真实,月上中天的时候,她在这条百丈长的花街柳巷已走了四五个来回,她喜欢听巷子里吴侬软语的揽客声,喜欢听慵懒*的丝竹声,这些柔软的极致的东西,更容易让自己认清,其实她自己是一个女子。她找了一个小店面坐下,要了一碗帝都特产的糖芋苗,柔滑细腻的羹汤,恰到好处的香甜,与宛城的酸、辣、咸的口感极为不同,养尊处优习惯的人,连口味也会变的清单很多,这是她回到帝都的第一种感慨。

“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桂花莲子羹,也是小店的特色。”打理店面的老婆婆早已满头白发,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早已不复少女时的清明,可她却一言道破柴倩的性别,倒是让柴倩有几分意外。

“老太婆,你不中用了,这么帅气的小公子叫人家小姐,当心人家生气不付钱。”一旁驼背的老伴儿赶紧上前解释,又抖抖索索的向柴倩行礼致歉。

“老大爷,婆婆说的没错,我是女子。”她放下勺子,端坐在细长的板凳上,这个坐姿是寻常男子最常见的坐姿,配上她的嗓音,只怕能认出她是女子的人,寥寥无几。果然不出所料,店里的其他几个客人无不侧目,小心翼翼的上下打量着这位客人,脸上露出震惊诧异的神色。

老婆婆显然很得意,笑嘻嘻的上前道:“老头子你就不懂了吧,我在这里摆摊做生意也有大半辈子了,什么人没见过,这姑娘乍看是个俊俏的小相公,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女孩子,只要用心,总能感觉的出来,老婆子虽然眼神不好了,但是心还没瞎。”

柴倩嘴角勾起一丝笑,不置可否,原来从来不是自己的演技太好,而是……那些人根本没有用心对待自己,即使自己穿着女装,坐着女孩子做的事情,他们对自己不用心,所以发现不了自己身为女孩的特质。柴倩有些犹豫的撇了撇嘴,微微叹了一口气。

“女儿家的要开心些,才能更靓一些。”老婆婆拍拍她的背,给她添了一碗糖水。柴倩眉山轻皱,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道:“我年过二十,嫁不出去,已愁坏了爹娘。”

几位客观不约而同的喷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声赛过一声的咳嗽声,老婆婆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劝慰道:“依老婆子看,缘分都是天注定的,你这么大都没有许配人家,没准儿就是在等着你命定的姻缘呢,只要遇到有心人,自然会懂你的好。”

柴倩感激的看着老婆婆,仿佛是遇到了今生的知音,然后她听见老婆婆继续说道:“吃了老婆子的银耳莲子羹,保证你姻缘美满,连生贵子,一家人和和□□。”

……

柴倩无语凝噎,原来老婆婆安慰人的时候,还不忘记推销自家的特色,当之无愧的大周好老板娘。

拜别老婆婆,柴倩往约定的来燕桥边走去,此时早已入夜,澄河里飘着几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无不雕栏画栋,珠光宝气,琉璃灯忽明忽暗,与岸边的胭脂巷交相辉映,帝都的长夜灯红柳绿、纸醉金迷,一派旖旎。歌姬们圆润的音色从画舫中传出来,明明是最*不堪的场所,却深藏着世人所向往的风花雪月,仿佛一切的雄心壮志,再沉迷其中之后,也抵不过枕边一缕*的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