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里,哪怕事已成定局,还是有不肯接受现实的。
自己家里,旁人还好,姜氏先愁上了,她总觉得这种突破常规的事情不大好。看着六郎一面的平淡,阿蓉还脸上带笑,跟颜神佑说“恭喜”,她就更愁了。眼睛往上斜一斜,看楚氏脸上淡淡的,眼睛里还透一点开心,才觉得安心了一点。
颜肃之办成了一件大事,身上顿时松快了不少,觉得骨头都轻了二两,破了酒戒,跟唐仪两个一人拎着一个錾花金执壶,喝了个酩酊大醉。楚氏好气又好笑:“多少年了,原以为你改了,没想到一得意便又忘形了!”
六郎额角青筋乱跳,他自幼受着正统教育,对于所谓“名士风度”并不十分看重,瞧端方君子比较顺眼一点。眼前这个醉鬼却是他亲爹,打不得骂不得还谏不成。六郎大袖一掩,将儿子的眼睛给遮住了——可千万别学坏了。
他儿子生下来不久,便蒙颜肃之赐名为燮,如今已长成个圆滚滚的三头身,十分符合老太太们的审美——是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团子还以为他爹在跟他做游戏,咯咯地笑着,扒着六郎的袖子站了起来,趴在六郎的胳膊上往外瞅。团子他爷爷和他外公正开心地跳舞,远看着跟要摔跤似的。
小朋友最爱热闹,瞧着这个样子,伸手指着场内,回头对六郎道:“阿爹,看看,好看!我也要跳!”
六郎:……完蛋了,儿子也不正常了qaq
袖子一转,将颜燮兜到了身前:“不要看了,那不是你能跳的。”
颜燮羡慕地道:“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跳呀?”
【你的审美被狗给吃了!】“那是老翁翁们才能做的事情。”
颜燮眼巴巴地看着跳疯魔舞两个蛇精病,比划了一下身高,十分泄气。六郎心下大定,好歹是把儿子给掰回来了,挟了一筷子他喜欢吃的蟹肉:“来,吃。”
蟹肉性寒,平素不许多吃,颜燮得到开禁的指示,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过来。六郎心里一抹汗,当爹可真不容易啊!
哄好了儿子,六郎放心地跟他姐联络起感情来了。颜神佑得以封王,倒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既不笑容满面、也不诚惶诚恐,就好像办了一件日程表上的待办事项,提笔一勾。就这么简单。
听六郎说:“府里明天设酒么?”颜神佑才轻笑着答道:“他们安排去了。”
六郎想了想,还是小声提醒:“仔细有人借机生事,人来人往,正是人多眼杂的时候。混进一二想借骂你扬名的……”
颜神佑道:“我找四叔借舆部的人盯着,再跟杜黎那里打个招呼。能防则防,防不住,倒也没什么。自打做了这件事情,我就没有想过所有人都会看我顺眼,”忽一失笑,“便是不做这件事情,瞧我不顺眼的,也是大有人在的。”
六郎道:“……那是他们浅薄。”
颜神佑道:“那可不一定。你以为,觉得阿爹做得不好的人就没有了么?大周新政,断了多少人的油水?为着一个盐政,现在还有人吵吵呢。天下的人多了,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又不是银子。有跟他们怄气的功夫,不如去做点正经事。”
六郎犹豫了一下,看看气氛还挺不错的,小声问道:“阿姐觉得,现在做的是正经事儿?”
颜神佑左右看看,附耳道:“我的正经事儿,与你们的正经事儿,不一样。”
六郎眼睛瞪得圆滚滚的:“阿姐的正经事儿,就是教几个小丫头读书?她们就算做官,数目也不足十分之一。”
颜神佑道:“这是再正经不过的一件事了。有一个知书达理的母亲,对孩子将来十分重要。你想,一头是个明理的母亲,一头是个无礼的泼妇,谁更能养出好孩子来。孩子,就是国家的未来,不是么?只是如今,我们的能力有限。小康以上的人家才能从容让儿女读书识字,慢慢来吧,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殿上鼓乐声声,六郎不太确定颜神佑是不是认真的。颜神佑捏着酒杯,眯起了眼睛,看着两个乱神上蹿下跳,轻声道:“不要以为这个不重要。崇道堂里,我对你讲的,你还记得么?文明开化,不是说多识了几个字,而是在心。不只在庙堂之上,更在江湖之远。”
六郎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凑近了问:“怎么说?”
“限制别人,会让自己也变得狭隘。害人,终会害己。往大了说,国家需要动起来,不能死气沉沉。太结实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是说要战乱,而是,要让人有奔头。”
六郎道:“新政诸事,皆有所成,唯此一桩,阿姐不知要做到何年何月了。”
颜神佑道:“正好,日子那么长,没有一点事情做,岂不要寂寞?人生一世,不妨将棋下得大一点,才不至于束缚了自己的眼界,才好让自己显得可爱一点。什么时候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我就能得道飞升啦!”
六郎:=囗=!姐,你怎么了,姐!为什么好好的变成修真了!你中了李彦的毒了吗?
忽到唐仪在下面喊:“你们干看着做什么?一起来开心啊!”六郎保持着嘴巴没合上的姿势呆呆地转过头去,看到他岳父伸手把颜孝之从座位上给扯了下来。
颜孝之领子被扯得歪了,一把抢回了袖子:“唐大你放开我!”
阿蓉表示,完全看不下去了,儿子再这么“熏陶”下去,这世道就不能看了,命保姆领走了颜燮。再看六郎与颜神佑说得投机,心道,可一定要一直这么要好下去呀。
宫中宴散,颜神佑一家当天就住在宫里。六郎昏头胀脑地回了东宫,一夜辗转反侧,就想他姐是不是真的突发奇想,借着攒功德要飞升!旁人说这个话,他能当笑话,他姐说这个话……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那个蛇精病,说不定是真的这么想的啊!
六郎头很痛!联想到颜神佑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事迹,头就更痛了!她一定是老天爷派下来折腾我的!
阿蓉心颇不安,宴上她分明看着这姐弟俩凑在一起说了许多话,回来六郎就睡不安稳。阿萱数着更漏,约摸到了丑时,六郎还是在翻身儿,轻声道:“翻来覆去的,被子里的热乎气儿都要散了。你热?”
六郎呻-吟一声:“阿姐要修仙了……”
阿蓉翻个身,拍拍六郎的背,哄宝宝的一样的说:“乖,睡吧。”睡醒了就不会说胡话了。
六郎:……“明天我去她府里给她道贺去。”顺便问一问她那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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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王本来是个大喜事儿,甭管亲人仇人,只要没有明着撕破了脸,都要包个红包去讨杯酒水的。到了颜神佑这儿,这个酒就吃得滋味繁复了。颜希真等人是开怀不已,颜孝之与颜渊之就吃得有点寡淡。李彦等人是装作若无其事,心里依旧是忧虑颇重。
李彦饱经沧桑,再明白不过了。凡事,有一便有二,哪怕现在给皇女封王设下了种种限制,还是怕日后有人会去突破这个界限。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看着六郎也来了,李彦略略放下了心。
颜神佑与山璞立在门前亲迎,六郎与阿蓉携手而来,四人俱是满面笑容。寒暄几句,六郎悄声道:“四下都看好了?”
颜神佑道:“借了人,大事没有,真要有,拦也拦不住,反正不痛不痒的。”
六郎看她一派洒脱,趁势笑问:“真是要修仙了呀?这么看得开。”
颜神佑道:“那是。信不信,我比李半仙儿得道还要早?”
愚蠢的凡人*3:=囗=!
山璞眼珠子一转,伸手将她被吹乱了的鬓发理了理,笑道:“那可记得拉兄弟一把。”
颜神佑笑得弯下了腰:“好的呀。”
“别在门口站着了,你们站着,他们也得陪着,进去吃杯暖酒罢。”
阿蓉的手在袖子里,悄悄戳了一下六郎,递了个眼色过去:看吧,人家聪明着呢。
六郎:不,你不明白,那是中二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