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宴饮正酣,如意湖上龙舟竞渡,赛事正进行到如火如荼的时候。那金山岛乃是观龙舟竞渡的最佳视角,献庆帝特意恩准今日国子监众生与百官同乐,故而此时如意湖畔,金山岛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公子贵女。
徐颢一路寻裴勍到了金山岛上,顺着石阶刚行了两步,便听到几个监生的交谈之声,脚下步子当即一顿。
小径弯弯曲曲,石阶上落着几只朱红色的果子,左侧翠竹茵茵,右侧银杏丰茂,隐隐可见树林之后的人影攒动,时不时传来几声说笑交谈之声。
银杏树林后的石桌旁,吴家的公子名叫做吴乾的,正在和几个同窗诉说“心悦德平公主已久”的事儿。
一紫袍公子正端坐在石凳上俯瞰如意湖中的龙舟竞渡,闻言大惊,“你可想好了德平公主身份尊贵,人又生的美,除了上上月坠马身亡的谢公子,这几年还从未有人起过迎娶公主的心思你可知道为什么”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旁边一绿袍公子摇了摇手中金面折扇,“循我大齐祖制,男儿若要迎娶公主,就得委身入赘皇家,就连晚上是否同房都要等候公主传唤除此之外,咱们大齐历代的公主都有豢养面首的风气,吴兄,你能容忍自己的嫡妻身侧还有别的男子安睡吗”
吴乾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忍公主豢养面首,我也可以三妻四妾啊哪一对公主驸马不是这么过来的怕就怕,德平公主千金之躯,看不上我呢”
吴氏也算是京中老派氏族的,只是这几辈有些没落,家中子弟也没有几个出挑的,若是吴乾真的当了驸马,也算是入了皇族,凭着圣上恩宠,说不定能让吴氏重新跻身大族世家,飞黄腾达。
徐颢听到此处,已经是面色不虞,双拳紧攥。又听那紫袍公子道,“不过,德平公主一向倾心徐颢徐大人,只怕你求娶公主的事儿,不会太顺遂”
没等吴乾开口,那绿袍公子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徐国公府怎么说也是开国二品国公,历代自诩清流,这样的世家,怎会叫自家世子入赘皇室更何况,徐世子才貌双全,如今又是翰林院编纂、女学上师,可谓是深得圣上重用。想必他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嫡妻豢养面首吧所以这驸马之位,定是吴兄莫属了”
吴乾笑道,“但愿如此吧改明儿我便叫家父和皇上提一提此事,探一探皇上的口风”
徐颢闻言,心中一片五味杂陈,一惯温润的脸上笑意尽褪,脸色难看至极。
他提步便往走去,却被一人自身后叫住,“上师”
许飞琼穿了件鹅黄裙衫,含羞带怯地唤了徐颢一声,见他回身,两颊顿时染上了绯红。
她提着衣裙上了石阶,立在徐颢下首,仰头羞怯地看他,“女学之中承蒙上师关照许久,恰逢今日端午吉日,我亲手绣了一只五福香囊,今早特意去大相国寺给香囊开了光,希望上师能够收下。”
平日里在女学之中,当着德平公主的面儿,许飞琼并不敢接近徐颢,今日远远地看到徐颢独自行于幽径,许飞琼才鼓起勇气追了过来。
徐颢望着身前娇羞的女子,和她双手握着的香囊,眉头顿时皱起。
他一直都知道许飞琼对自己的心思,然而他已有心仪的人,所以在女学之中,从未和许飞琼单独有过接触,就连平日学堂里指点课业,都是和她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
没想到今日许飞琼竟是如此大胆,在此地幽静处送他香囊。若是被人瞧见了,说的好听便是报答师恩,说的不好听便是私相授受。
只见徐颢双眉敛起,正欲婉拒,不料许飞琼竟是将那五福香囊往徐颢怀中一放,转身便小跑而去了。
徐颢愣了愣,低头盯着手中的香囊看了半晌,终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顺着石阶往上行了两步,寻了高处一根银杏枝丫,随手将五福香囊挂在了树枝上。
那厢,薛亭晚还未回到席上,远远便听见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再走近些,竟是看到借秋亭中围了一圈儿的贵女,正对着亭中指指点点。
侍书和入画见了薛亭晚,忙急急拉着自家小姐,低声道,“小姐公主殿下和许小姐吵起来了”
方才,有好事者目击了许飞琼给徐颢送香囊的一幕,将此事添油加醋的传到了德平公主耳中,德平公主本就看不惯许飞琼平日里挑拨离间,故作无辜的做派,此时听闻她勾搭自己的心上人,更是怒由心生,当即叫侍女去拉了许飞琼到借秋亭中质问。
借秋亭外,两个宫婢拦着一众贵女不让入内,亭中情敌对峙,分外眼红,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只见德平公主玉面上已是盛怒,“许飞琼,你少在那里装蒜本宫今日把话说明白徐颢是本宫要的人,将来也会是本宫的驸马,你自己掂量着办”
许飞琼因其女子之身,在许府并不受父亲宠爱,从小到大颇懂得看人眼色做事,平日里练就一身借刀杀人、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此时见四下无人,也卸下了柔弱无辜的面具,反驳道,“可上回公主和徐大人表明心意,徐大人已经明确拒绝过了公主,此事众所周知。公主说定下了徐大人做驸马,此事徐大人可亲口答应了吗”
德平公主乃是献庆帝的掌上明珠,实打实的金枝玉叶,从未有人敢以下犯上,当面奚落嘲讽过徐颢拒绝她的事。
不提起这事儿还好,一提起这事儿,德平公主气的直哆嗦,当即怒目道,“谁给你的胆子指责本宫那咱们便算算账你趁着今日端午正阳宴,与徐颢私相授受,枉顾礼数,又该当何论处”
许飞琼一阵心虚,竟是连声矢口否认,“我没有”
德平公主冷笑一声,“没有听说许家家风甚严,怎么会出了你这个不守礼数的女儿,若是你父亲许大人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评判”
大齐虽风气开发,可私相授受违背礼法,为人不齿,并非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更何况许父从小不喜许飞琼,若是知道了此事,只怕不会轻饶了她。
思及此,许飞琼心中七上八下,眸色躲闪,双目微红,望着德平公主一张一合的红唇,许飞琼恶向胆边生,竟是陡然上前,重重伸手一推。
薛亭晚刚被两个宫婢放入借秋亭中,一肚子劝架的话还没说出口,便看到许飞琼双目猩红的痴狂模样,又见她伸手去推德平公主,心中大叫不好,不假思索便飞身上前,替德平公主挡了一下。
许飞琼这一推搡下了狠手,薛亭晚被她大力一推,脚下登时一个趔趄,竟是整个人跌倒在地,后背重重磕到了亭中的石桌边缘上。
她脚踝处、背上当即传来阵阵刺骨抽痛,豆大的泪珠一瞬间就落了满脸,苍白如纸的小脸上满是及其痛苦的模样。
许飞琼听见薛亭晚惊叫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逾矩之事,她心中惊慌失措,低头一看,又见薛亭晚背上氤出一片鲜血,登时便丢了魂儿,等回过神儿来,许飞琼吓得双腿绵软,一脸恐慌地逃出了借秋亭外。
如意湖上,龙舟竞渡落下帷幕,国子监的龙舟队和龙禁尉的龙舟队并列第一。
徐颢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裴勍,回到寥寥无几的席上,才知道献庆帝龙颜大悦,带着群臣去嘉奖获胜队伍了。
徐颢面色颓然,不经意一撇,竟是看到白衣上卿正独自一人,坐于席首饮酒。
见裴勍身旁无人,徐颢径直在他身侧落了座,自斟了一盏酒,仰头饮尽,满怀隐忍怒气,出口只化作一句,“区区平庸之辈,也想求娶公主,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裴勍晃了晃酒杯,开口道,“天鹅倒是心慕徐大人,可徐大人不是不感兴趣么”
德平公主和徐颢的关系,裴勍早有耳闻,在女学中执教这么多天,也将德平公主的心思看在眼中。
裴勍一向冷漠寡言,没想到此时陡然出声,竟是一针见血,看得颇为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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