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些诗集,比如《泰戈尔诗选》、《草叶集》,但没有其他的英文诗集,至少没看到英文原版的诗歌选集。”郗羽说。
“是。”李泽文的目光扫过书脊,简短回答。
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歌可能许多英国文学书里都有收录,但潘越的藏书里,一本都没有。那么,潘越是如何接触到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歌并将之翻译成了中文?
两个可能答案是:他从某处借来了一本书,然后他还了回去;从某处借来了一本书,他去世后这本书被人悄悄取走,和他那个消失的素材本一样。
是的,潘越初中阶段使用的素材本也没找到——众人翻遍了书架也只找到了他小学阶段使用的素材本。
这本素材本和日记本外观相似装帧相仿,书页的纸张也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素材本厚很多。根据素材本里的几个时间段可以判断他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掌握了养成了整理素材的习惯。
写作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是一回事,都要从模仿开始,当你在一本书里看到了精彩的句子时,恰好这个句子又能表达你的心灵感悟,难免就会想把它抄写下来。潘越的情况也不例外,摘抄的内容比较丰富——有名人名言,比如高尔基和到法布尔,有古代诗词,从李白到苏轼,有精彩的场景描写,写人写景写物。
这书房的三个人都是阅读量极大的专业人士,李泽文尤甚;而做这本笔记的潘越当时还是小学生,阅读的范畴基本上都是“经典名著”一类,因此这本摘抄的素材本的内容,三个人几乎都可以看出来历。
李泽文说:“不用拍照了,价值不大,没有原创内容。”
“可惜没有初中的素材本。”郗羽说,“这个应该重要一些。”
蒋园目光深沉:“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找到了那个素材本,估计事情的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李泽文将这厚厚一本素材本放回书架上:“这的确是一条思路。”
“拿走这个素材本的人肯定是对他很熟悉的人,比如亲人、同学、老师……”蒋园说着有些轻微的泄气,“说来说去还是这些人。”
郗羽微微蹙着眉心,她抬头看向李泽文:“我在想,他的素材本不见了,居然也没有人起疑吗?”
李泽文道:“恐怕的确如此。对警方而言,笔迹更重要,只要‘遗书’上的字是潘越写的,只要‘遗书’是在潘越书包里发现的,他们不会纠结这张纸的来源,并且,这素材本的纸张和日记本的纸张一样,警方很自然地认为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至于潘越的父母,也不会知道青春期儿子的每一个举动,他们知道他看书的时候做了笔记,但也就仅此而已;再说同学,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孟冬也对他记录素材的事情不以为然。同时,潘越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在看什么在写什么,孟冬转述过他的一句话‘阅读是一件相对隐私的事’,如果孟冬没说谎,这句话是很有意义的。更重要的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日记上,这个没有原创内容的素材本是否还在不是关注的重点。”
“像你这么说,”蒋园质疑,“如果大家真的都不太关心他的素材本,如果潘越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那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知道他翻译了一首悲观绝望的英文诗?”
李泽文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目光看向窗外,窗外的大树葱葱郁郁,树冠宛若波涛翻滚的湖泊。在树冠里栖息的夏蝉不知疲倦地鸣叫。蝉的生命如此短暂,是一种很短命的生物,要在地底下生存三到九年,经过这漫长的地下黑暗生活,最终拱出地面,爬上树枝,享受阳光下短暂的几十天后死亡。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平静道:“这就是我们此刻要面对的问题。”
最后他们发现了另外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两套相册。
相册里的几百张照片记录了潘越的一生,从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儿变成一个清秀的男生,从蹒跚学步到背着书包上小学,还有各种旅游的照片……每张照片后还用娟秀的字体写上了照片拍摄时间。他是个很上相的小男孩,照片里的他挺俊秀可爱,绝大多数时候都面带微笑。
“每一张都有日期,日期的字体很娟秀,是潘越的母亲写的。”蒋园说。
照片里的一家三口面带笑容,父亲儒雅帅气,母亲知性秀美,儿子活波可爱——再加上良好的经济条件,这一家人从照片里看上去,简直是“中国好家庭”的样本家庭。
郗羽看得百感交集。隔着那么远的时间和空间,她第一次对潘越有了更鲜活的感受。
潘越对她来说,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近似为一个符号般的存在,常常从她脑子里跳出来咬她一口。但说到底,她对他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他有着什么样的人生,现在,潘越这个人的形象一点点从照片里凸显出来。郗羽看到了他的过去、现在……甚至还有未来,原本可能有的未来。
直到李泽文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将相册合上取走,郗羽才被惊醒。
李泽文深深看一眼她:“准备走了。”
离开前,蒋园还简单清理了一下三人留下的各种痕迹——主要是脚印,她背着的书包宛如机器猫的口袋,里面装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风扇,她用风扇对着地面的灰尘吹了三分钟,使得地上的浮尘看上去比较均匀,掩盖住三人的脚印,以郗羽大气动力学博士的眼光来看,被吹散又聚集起来的灰尘状态肯定不如正常状态下浮沉的自然堆积,但不是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虽然这番举动其实没必要的,以这个家目前的状况来看,也许接下来几年时间里潘昱民都不会过来。
“要谨慎一点。”蒋园说,“我们这行最需要谨慎了。”
“……”
郗羽无言,这下午的所见所闻就像一场著名教授精心准备的大课,不论她是否愿意,她都觉自己又学到了一些知识——虽然她希望,这些知识这辈子再也不会被用到。
第72章
5月3日
妈妈很啰嗦。爸爸买回来许多可爱的草莓,妈妈把草莓洗干净才能吃。我于是把草莓放在水龙头下洗了洗,妈妈问:”草莓洗干净了没有?”我说:“洗干净了。”
妈妈说:“真的洗干净了吗?”
我说:“真的洗干净了。”
妈妈说:“草莓上有很多农药,如果不洗干净吃了要生病。”
我跟妈妈说:“我仔仔细细洗了。”
妈妈说:“再洗一遍吧。”
我只好再洗一遍。
妈妈说:“草莓光洗不行,还要泡一泡才能吃。”
……天啦,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草莓呢?
6月12日
妈妈像一块晴雨表。晴天的时候她笑眯眯,让我暖洋洋;雨天的时候就容易生气了。哎,要是妈妈每天都是晴天就好了。
7月20日
外公今天给我看了他身上的伤口,他说这是当年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外公说当年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大腿,他差点死在了战场上。我问外公疼不疼,外公说疼当然是疼的,不过想到那些去世的老站友,就不疼了。他毕竟还活着。
9月25日
我今天收到了一笔稿费,足足20块钱!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挣钱!我太高兴了。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了我,说大家要跟我学习。爸爸跟我说,从现在开始,我每发表一篇文章,他就会按照稿费的3倍给我奖金!看来我要多写文章,才能多多赚钱了。
11月20日
妈妈生病了,爸爸说妈妈的心脏不太好。医生说她就是累出来的毛病,以后最好不要再做太累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