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回家,跟着李泽文回到了他在宾馆的套间里。李泽文回到房间接打电话,郗羽窝在客厅里的沙发里,回忆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她在笔记本上进一步细化时间表,写了几行字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对她的冲击异乎寻常的大。
贝晓英形容枯槁的模样,潘越墓碑前那一席话,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火般烧灼着她的内心。
她深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甚至觉得胳膊都抬不起。
“累了?”李泽文接完电话从卧室里出来,就看见郗羽把自己蜷缩在沙发上。
“……不是。”郗羽宛如课堂上被老师提问,迅速抬起头,挺直了背,挺认真看着自己的教授。
李泽文心里有数。郗羽不是那么容易疲倦的人,看来这一天的事情对她造成了相当沉重的精神负担,而精神上的负担会直接反映到身体上。
李泽文伸手轻轻抚了她的头发。“累的话去我房间里睡一下,我的房间有一张沙发床。”
郗羽摇了摇头,正要说自己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此时门铃响起,她距离门更近一些,于是起身去开了门,就见到两个酒店的工作人员进了屋。其中一个人抱着一台小型喷墨彩色打印机,另一个人抱着几叠打印纸,从照片纸到普通a4纸一应俱全,随后工作人员把打印机连接到了房间自带的电脑上,又测试无误后才退出去。
看来这间宾馆套房的客厅要被改造成书房了。
郗羽说:“教授,其实我家里也其实有一台打印机,早知道你要用我就搬过来了。”
“没必要搬来搬去,酒店也提供服务,”李泽文随口问,“你爸爸和你姐姐平时应该也要用到打印机。”
“国内的老师教育任务挺重,平时的讲义教案论文需要打印,但是现在是暑假,打印机就没怎么用了。”
李泽文坐在书桌前,用无线网络把手机中的照片发送到电脑,又在电脑前设置了一下,几分钟后,打印机喷出了几十张彩色图片,五颜六色厚厚一叠照片在桌上摊开,蔚为壮观,郗羽翻过去一看,全是这两天李泽文在各处拍摄的照片——从南都二中的校园风光到自己和孟冬的那张合影。郗羽如梦初醒般发现,李泽文的摄影技术看起来居然相当不错,照片主次分明,详略得当。
“打印这些照片是为了存档吗?”郗羽推测道。
李泽文挑选着照片,不答反问:“你平时遇到难题,是怎么思考的?”
“list,”郗羽说,“我通常会列表,然后按照顺序来解决。”
“这是一个好办法,”李泽文说,“但对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帮助,线索太多,可能性也太多。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复杂关系网,所有问题交织在一起,需要一种网状的思维方式,才能找出关键。”
以郗羽的智商,只要给个提示,能充分理解李泽文的话,但她还是不知道他的具体策略——好在此时门铃又响了,打开门后,蒋园指挥着两个酒店的工作人员抬着一块高度超过一米五、长度超过两米五的移动白板进了房间,工作人员又跟着蒋园的指示把白板放到客厅中央,再装上支架才离开。
“找打印机容易,这白板找了好一会。”蒋园“啪啪”两下拍着那块大白板,“刚刚才从仓库里找到的。毕竟你要的白板面积太大了,酒店里几个会议室的白板面积比较小。”
郗羽左右上下扫视了一下白板:“的确,这白板真的是很大呀。”
她很熟悉这样的白板。在mit的校园里,这样的可擦写白板无处不在,它既是老师上课的工具,也是学生们交流的平台。不过,显然李泽文要一块这样的白板并没有打算用它来给谁上课——他站起来,把茶几上的几个文件袋打开,依次拿起已有的资料,先拿起一张潘越的大头照放到白板中间部位,用磁力图钉稳稳钉好,随后,他在这张照片旁边放上了潘越死亡现场的照片;最后,再以潘越的照片为圆心,其他资料沿辐射开来。
蒋园也在一旁帮忙递给照片和文档,和李泽文交换看法:“嗯,还有些空白。”
“填满很容易,贴哪一份比较重要。”
“我看潘越父母的照片放在上面比较好?”
“不,就在这里。”李泽文说。
“好吧。”蒋园说,“你几乎都是对的。”
两人配合协调,十分钟后,白板上已经贴上了数十张照片和文档,详略得当,顿时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
郗羽终于明白了李泽文的用意:“原来是这样……我看过的一些破案的电视剧上也会这样把一些线索和资料贴在白板上。”
“电视剧上的这种表现并不仅仅是为了场面好看,现实中的警察们也是这么干活的。这的确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辅助思维的办法。”李泽文说。
蒋园深有同感地补充说明:“对的,它带来的条理感不是电脑能替代的,至少现在电脑还没有办法取代。”
郗羽受教地点了点头。一桩案件的发生通常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会和许多人和事产生交集,把和潘越有关的线索全部摆在一起,大概的确会给人启发。
“嗯……”郗羽又问,“教授,你怎么对破案,或者说侦察工作那么了解呢?”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郗羽发现,李泽文对警方的工作了解的相当透彻,对侦查的流程了解的非常,她甚至怀疑他可以干刑警这份工作了。
李泽文从白板前回头,微笑着看她一眼:“你很好奇?”
“是的。”郗羽老实承认。
“最主要的原因是爱好。我确实对侦查学相当有兴趣,寻找事实的真相是一件很吸引我的事情。我想知道许多事情的真相,侦查学是通往政法之路最便捷的台阶。”
她好奇心越发膨胀:“那其他原因呢?”
李泽文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了几个日期,回头看向郗羽。
“而且,我也算有一定的实践经验。高中的时候,每年暑假我都在公安局跑腿,帮人端茶送水。”
“等等,高中生可以去公安局跑腿吗?”郗羽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公安局端茶送水的,我能去当然有原因。我母亲的弟弟,我的舅舅是公安局的刑侦队队长,我沾了他的光,”李泽文没回避,直接回答了郗羽的疑问。他看见郗羽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倒是笑了,“我知道你在想‘这就是家里有后台的好处’,你的想法没什么错。”
蒋园在一旁“噗嗤”一笑,她竖起一根手指很有派头地摇了摇:“这可真是太谦虚了啊,李泽文大教授。”
“……嗯?”
蒋园对郗羽说:“你的教授可不止端茶送水这么简单啊,还曾经帮警方破了几个刑事案件。”
郗羽蓦然眼睛一亮,抬眸看着蒋园。
“什么案件,可以说说吗?”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李泽文瞥了蒋园一眼。
不过说归说,李泽文从来没见过郗羽对“与己无关”的事情那么有兴趣,也不会真的阻止蒋园的八卦。
作为认识多年的朋友,蒋园当然也看得懂李泽文微表情下表达的态度:虽然觉得她说了多余的话,但总体而言,不反对她对郗羽进行“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