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多余
许夷光的眼泪也一下子来了。
许瑶光的哀恸是那么的巨大,扑面而来般瞬间便溢满了整个房间,实在让人没办法不被触动,不感同身受。 但许夷光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泪意都逼了回去,轻声说道:“大姐姐,是个男孩儿,但没关系,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只要你愿意,还可以生很多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有,这一个……只能说你们母子
间的缘分还不够吧,可只要你们有缘,这一次错过了,下一次他还会再来与你共续前缘的,所以,你千万别伤心了,好不好,你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万万不能哭,不然落下了病根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石妈妈在一旁哽声接道:“是啊姑娘,您如今可万万哭不得,哭了以后眼睛要痛,头也要痛的啊……”话没说完,自己的眼泪也是控制不住的纷纷落下,忙转过了头去。 许瑶光已经闭上了眼睛,声音虚空得几不可闻:“是个男孩儿啊,挺好的,男孩儿在哪里都不会受欺负,怎么着也要比女孩儿更容易……之前我心里其实是想要个女孩儿的,觉着女孩儿贴心,要不都说女儿是小棉袄呢?可如今我不这样想了,若是女孩儿,将来岂不是要跟我一样的苦?还是男孩儿好,男孩儿好啊……可惜就算是男孩儿,托生到我这个没用的娘肚子里,一样苦,一样要受欺负,如今他走了
,倒也好,短痛怎么着也要比长痛好不是?”
许夷光闻言,眼泪再次忍不住要决堤了。
已经猜到许瑶光会痛不欲生了,但真正面对她的哀恸时,她才知道,“痛不欲生”尚且不足以形容此刻她心里的疼痛与绝望,也是,哪个做母亲的,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刀子不落在自己的身上,谁又能对当事人真正的感同身受?
许夷光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无声的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
不想许瑶光已经睁开了眼睛,眼里也没有泪了,只哑声吩咐石妈妈与云绣几个:“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和二妹妹单独说说话儿。”
石妈妈云绣不由面露迟疑之色,姑娘竟这么快便不哭了,感觉实在有些怪怪的……但许夷光随即也说道:“你们尽管放心出去吧,有我照顾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二人便不再迟疑了,二姑娘是大夫,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出事,于是屈膝一礼,带着屋里服侍的人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柔声问许瑶光:“大姐姐,你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许瑶光虚弱的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单独与你说。” 说完沉默了片刻,方又低声继续道:“二妹妹,我不想与左泉过下去,更不想再在左家待下去了,不管是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只要能离开左家,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只求你能帮帮我……我知道,我这
个决定任何人听了,都只会笑我傻,骂我不知好歹有福不会享,甚至还会说我无事生分,连我爹娘都不会支持我,而只会大骂我。” “可日子是我自己在过,个中酸楚与绝望,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本来我还想着,有了孩子,以后我只安心守着孩子过便是,就像当年二婶一样,二婶能过的日子,我自然也能过。我比二婶还多出了丰厚的嫁妆,娘家也还没彻底败落,仍有中兴的希望,将来若我的孩子出息了,就跟如今的你一样,我还是能有好日子过的,我甚至都觉着,哪怕我和孩子退居到我的陪嫁庄子上,我也能接受……可孩子却没
了,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她心里本就不多的希望也全部破灭了。
那这个太婆婆满怀恶意,婆婆口蜜腹剑,丈夫冷漠寡情的所谓“家”,她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哪怕这个家在外人看来花团锦簇,所谓的丈夫更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她能嫁进来,真的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她也在这个家一刻都再待不下去了!
许夷光其实已约莫猜到许瑶光要与自己说什么了。 不肯先见大太太,更不肯见左泉,惟独提出要见她,还连自己的贴身嬷嬷与丫鬟都打发了,显是知道必定所有人都会劝阻她……而事实也证明,自己果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并且看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
的样子,让她回心转意的希望,应当已是不大了。 许夷光皱眉思忖了片刻,方斟酌着说道:“大姐姐,我知道此番之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何况之前你的日子,也过得并不算好,那这件事,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你彻底对左泉,对左家死
了心,对吗?可在你昏迷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若你知道后,还是这个决定,我自然要尽可能的帮你,反之,你若有所松动了,那我们就只看现在和将来,不管过去了,好吗?”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之前左泉的态度,让她觉得他还有药可救,所以,她希望许瑶光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至少也要知道他的态度。
但如果许瑶光知道了左泉的态度后,依然不改初心,她自然只会支持她到底!
许瑶光闻言,沉默片刻,虚弱的哂笑了一下,道:“那二妹妹说吧,我听着呢。”不管她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决定都不会改变了。 许夷光点点头,便把上午发生的事,尽可能一字不漏都与许瑶光学了一遍,末了道:“我之前只当左泉真那般的不堪,所以心里一直很替大姐姐心痛与心寒,今日方知道,原来他并没有我以为的那般不
堪,很多误会,都是纯属人为的,想来经过此番之事后,他也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可惜他的承诺与补偿,我都不需要了。”话没说完,已让许瑶光冷笑着打断了,“不知道二妹妹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什么叫多余?夏日的棉袄,冬日的蒲扇,还有我心冷后你的殷勤’,我如今心已经彻底冷透了,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仍然不改初衷,只求二妹妹能帮我一把。”
第578章 一语成谶
许瑶光说完,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二妹妹,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我每次吐得昏天黑地,生不如死时,都在想若这时候他左泉能出现在我面前,知道我的辛苦,心痛我的辛苦,那我立时便可以不在乎他
之前所有的忽视与冷漠,也可以不在乎来自他家人的恶意与歹意了,毕竟我的苦都是为他吃的,委屈都是因为他才受的,我怀的是也是他的孩子,生下来后更是要跟他姓左,要为他传承香火的。” “可惜我想了多少次,便失望了多少次,渐渐我便不再抱任何希望了……没有人会傻到浑身都千疮百孔了,仍站在原地,任风刀霜剑继续自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谁知道她等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到,谁知
道她的希望,终其一生又能不能实现呢?伤的多了,痛的多了,当然会麻木,也当然会不再抱任何希望,因为没有希望,才不会绝望。” “二妹妹才说很多误会都是人为的,对,若有人一意作梗,两个人之间,的确只会越来越远,可为什么那个‘有人’会一再的得逞?他但凡对我和孩子有那么一点点的真心,‘有人’能作梗一次两次,还能作梗十次八次,乃至更多次不成?说到底,不过是没将我和孩子放在心上而已,不然谁能劝住他拦住他?既然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我自然也没有必要再留下去了,他再好,再优秀又如何,不是我的良人
,君既无情我便休!”
许夷光不说话了。
大姐姐说得对,左泉若真有心,谁能拦得住他劝得住他?他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见他就算对大姐姐有几分感情,终究也有限,而就凭这一点有限的感情,又能给大姐姐的余生多少保障?是能保障左夫人自此不会再口蜜腹剑了,还是能保障左老太太自此不会再作践她了?
只怕都保障不了,可丈夫好与公婆好,总要占一样才能让人有勇气与希望继续撑下去吧,偏左家一样都没有。
何况左泉这般费心的挽回大姐姐,焉知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仕途考虑?许家如今名声固然烂大街了,但他随即便落井下石,也跟着许家有样学样,他和左家又能落得什么好名声不成?
他身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树大招风,当然不能给人以任何话柄…… 良久,许夷光方轻声问道:“大姐姐既心意已决,我自然会支持你到底,只是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只怕左家都不会同意。和离可以说是你主动求去,但旁人看来这么大好的一门亲事,你却要求去,可见问题都出在左家,你在左家实在待不下去了,那于左家来说,一样是名声扫地;休妻的话,于左家的名声就更难听了,许家才出了事,他们家便要休妻,这样见风使舵,无情无义之辈,谁还敢与之相交
,上边儿的人又谁有还敢信任左家,重用左家?” 顿了顿,继续道:“左家这边已是困难重重,不亚登天了,偏偏大太太与大老爷处,只怕也不会同意,也就是说,你连第一关都过不了,连自己的娘家人都不支持你,你想要成事,就更难了……总归我
们从长计议,慢慢儿来吧,我相信总有一日能成功的。”
心里却委实不敢乐观,这事儿可比当初娘与许二老爷和离还要难得多。 许瑶光虚弱的苦笑道:“我就是知道我娘不会同意,才先告诉二妹妹的,一个堂堂的探花女婿,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有这个店了,我娘除非傻了才会同意,至于我心里到底有多苦,忍忍也就过去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件事,只有我和我娘才知道,当年郭姨娘在正阳大街的铺子被公中收了回去时,祖母不是说要给二婶,二婶却没要吗?我娘事后以此教育我,千万别犯傻,与银子过不去,我很是不服气,说那样的银子拿来做什么,没的白恶心坏了自己,让我娘好一顿教训,说抓不住人了,当然要抓银子,反之,能抓住人的时候,就千万别先想着抓银子,还说让我千万别学二婶的假清高……但随即她又说,我与二婶
再不一样,将来定不会与二婶一般的,倒是没想到,我娘竟是一语成谶,我终究还是布上了二婶的后尘,不,我比二婶还不如,至少二婶还有你这个女儿,我却什么都没有。”
许瑶光说着,眼圈渐渐又红了。 她还以为自己方才已经哭过一场,不会再有泪了,“二妹妹,我半个月之前,就能感觉到孩子在动了,瑞香姑姑说,三个多月的胎儿,不可能会动,可我真的感觉到他动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有了为人母的自觉,亦开始觉着,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的孩子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可是他就这样没了,昨夜当我感觉到一直有东西往下坠,一直有什么东
西正从我身体里流逝时,我便知道我保不住他了,我的心也在那一刻死了……” “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左老太太,好恨左夫人,也好恨樊家那个贱人,那种钝刀子割肉的切肤之痛,真的能把人的所有信念与希望,还有自尊都消磨殆尽,那也是她们的孙子曾孙子啊,她们怎么就能那
么狠心……我都不敢回头去想,我到底是怎么熬到了今日的?” “但我最恨的,还是左泉,他但凡不那么冷漠,但凡能对我好上那么一点点,只怕悲剧都不会发生,他可以不在乎我的死活,可我腹中怀的是他的亲骨肉啊,他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不在乎,我还能指望他什么?我又哪还敢再给他机会留下来,留下来让今日之事再次上演,让我直到惨死那一刻,才来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果断一点吗?我怕的从来都不是苦,也不是委屈,而是我的苦与委屈,我为之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