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生过孩子的人,心里知道自己怕是要早产了,可孩子还不到七个月,就算是能顺利生下来,也必定养不活……心下越是恐慌,身下的血便流得越快,很快便染红了她半幅裙子,地上也流得越来越大滩。
饶粗使婆子们得了许老太太的话,孩子保不住就保不住吧,瞧得此情此景,也不敢上前动她了。倒是许明孝,终于顶着许明忠一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目光,也不顾许老太太的怒喝:“你干什么,你给我站住!就是因为你宠妾灭妻,才生出了这么多事来,如今你的太太和嫡女更是直接搬出府去住
,再不回来了,你还要护着贱人,是嫌家里还不够乱,损失还不够大是不是?”
从里面跑了出来,要抱郭姨娘先回屋去,嘴里还嚷嚷着:“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啊……再不去,人就要死了,快——”许明孝对郭姨娘,就算到了今时今日,也依然还是有那么一二分真情在的,到底曾经恩爱过十几年,又知道了当初他丢官丢功名的事,乃是李氏与许夷光所为,她也是被陷害的,何况郭姨娘还怀着他们的
孩子,他就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了。
可惜许明忠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怒,想着就算许夷光与李氏那边挽不回了,也不能再让郭姨娘祸害许明孝下去了,不然谁知道以后他还得为二房收多少烂摊子?
遂也从厅里几步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喝命粗使婆子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二老爷拉开,把人给我拖下去?还不动?好,那就都给我滚,我再换人来便是,来人!”
粗使婆子们听得这话,哪还敢再犹豫,一窝蜂的上前,便把许明孝与郭姨娘分开了,架了已半昏迷的郭姨娘就继续往外走,地上因此拖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来。
唬得许瑶光几个白了脸之余,都有些不忍起来。
正要说话,不想就见许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挣脱了架着她的那两个粗使婆子的手,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剪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尖声说道:“既然老太太与大老爷,还有你们所有人都拜高踩低,明明是李氏与许夷光那对贱人母女忘恩负义,犯下了滔天大错,心狠手毒的只差弑夫弑父,事发后还半点不知悔改,结果到头来,就因为她封了县主,你们便又立刻变了态度,等不及跪舔她们了,就恨不得立时治死了我们母女,好让我们母女来当替罪羊,让你们拿了我们的尸体,去对着她们讨好卖乖,那我就成全了你们,这就死在你们面前
便是。”
“不过你们给我记住了,今日是你们所有人逼死了我们母女的,我们活着时奈何不得你们便罢了,等死了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一定会夜夜都回来缠着你们,让你们全部不得好死的!”
许宓方才意识抽离般的拿自己当观众,冷眼看了半日的戏,终于看明白了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的真面目,当真是自上而下个个儿都拜高踩低,冷酷无情啊。
什么祖母,什么父亲,什么伯父伯母婶婶的,说来哪一个都是她的至亲,可他们哪一个对她们母女有半分的宽容与情谊?
都不拿她们当人看!
还有许瑶光几个,不是心善得很,许夷光才挨了个耳光,便立时上前又是替她求情,又是替她辩解的,惟恐她真个吃亏受苦吗,为什么对她那么心善,对她们母女却这般的冷酷心狠呢?
既然都恨不得她们母女死,那她索性死给他们看,反正她也活够了。
不过活着时只能憋屈卑微的活着,死了后她却一定要化作厉鬼,一个曾薄待过、对不起过她们母女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所有人都被许宓的举动和话语唬了一大跳,她难道一直都在身上藏着剪刀不成?
大太太立时喝骂起方才架着她的两个婆子来:“你们都是死人吗,连个小姑娘都制不住,她身上的剪刀又是从哪里来的?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许明孝则强忍怒气劝起许宓来:“宓儿你别冲动,万事都有爹爹在,爹爹一定不会让你姨娘和弟弟有事,也一定会保得你平安无事的。你说得对,明明犯错的就是那对贱人母女,到头来,她们倒全身而退,过她们的好日子去了,反弄得我家破人亡,母兄震怒,家里一团乱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不去衙门告得她身败名裂,我再不活着,就算衙门治不了她,我还可以亲自动手结果了她,反正做父亲的杀了
女儿也是白杀,至多也就只能判我个流放而已……”
他心里那口气,便没有现下郭姨娘随时有可能一尸两命和许宓持剪自戕两件事的刺激,短时间内也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大哥倒是说得轻巧,反正被陷害得丢官丢功名的人也不是他,他当然可以不痛不痒,口口声声为大局考虑,为许家的体面和名声考虑。何况如今他的爱妾幼子和爱女还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关键贱人和孽女压根儿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他们已迫不及待想处置了郭姨娘和许宓来讨好她们了,若处置了郭姨娘和许宓,她们还不满意,他们是不是
打算连他也一并处置了?这简直就是指鹿为马,颠倒是非,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第354章 痛苦茫然
“……二叔话还没说完,已让我爹给喝断了,说郭姨娘‘成日里只会狐媚作乱、无事生非’,放在谁家都是即刻打死了,也无人能指摘的主儿,许宓更是让郭姨娘给彻底教歪了,遇事便只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长辈不说,如今竟还敢诅咒起长辈和亲人们,这样恶毒不孝的东西,养来何用?别说她不敢真的扎下去,只是在白吓唬人了,就算她真敢扎,他也绝不会为她所迫,收回成命,让许宓只管扎,扎了
府里定会替她风光大葬,还会请了高僧,好生为她超度,不让她变成恶鬼,而是能够尽快转世投胎的。”“骂完了许宓,我爹又骂了二叔一顿,说他愚蠢糊涂到家,这辈子就毁在一个心术不正的女人身上了,简直可笑又可悲,问他午夜梦回时,就不会觉得自己虚度此生,不会觉得羞愧后悔,不怕以后没脸见祖
父去吗?还说,他若再敢犯糊涂,就把他和郭姨娘许宓一起远远的送走,这辈子都休想再踏进京城一步,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唬得二叔再不敢嚷嚷。”“许宓见二叔不敢再护着她和郭姨娘了,因为我爹从来没那么生气过,便是连祖母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何况其他人,许是骑虎难下,亦或是是一时激愤难当,竟真把那剪刀,扎进了自己的胸口,当场便血
流如注……”
许瑶光一面说,一面摇头,许是当日的回忆实在不好,这会儿说起来,她都还脸色发白,声音带颤,说完忙又端起茶杯接连喝了几口热茶,方缓了过来。
再看许夷光与李氏,则都听得呆住了,万万没想到,当日她们离开后,还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是吴妈妈追问许瑶光的声音响起:“大姑娘,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那贱婢母女两个,不会都……死了吧?那就真是活该了,不过我总觉着,她们没那么容易就死掉呢,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祸害遗千
年’了。”
母女两个才相继回过神来,许夷光因忙也问许瑶光道:“是啊,大姐姐,后来怎么样了?”许瑶光道:“后来许宓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郭姨娘也是人事不省,我爹再是恼她们,也做不出都这样了,还坚持要将她们送走的事,适逢三弟五弟闻讯赶了来,对着我爹把头都磕破了,只求能暂时留下她们,再请个大夫来给她们瞧瞧,好歹等她们好些了,再送她们走也不迟,所以最后,郭姨娘与许宓都留下了,郭姨娘的孩子没能保住,如今人还没醒,许宓因为力气小,也没伤到要害,不过也失血过
多,如今听说醒倒是醒了,却仍很虚弱,根本下不来床……”
“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她们且死不了,果然如此。”吴妈妈不待许瑶光把话说完,已“嘁”了一声,“不过孩子没了,也算是报应了,谁让她们成日里就知道作妖的,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不行吗?”
李氏没说话,许夷光也没说话。
还以为许老太太只是对她们冷酷无情,原来,除了自己最在乎的那几个人,她对谁都没有差别。
也是,郭姨娘与许宓于她、于许府来说,以前或许还有点用,如今却是什么用都没有了,既没有用了,自然该死了。
许明孝也是,上次便已对郭姨娘够薄情了,倒是没想到,这次也没好到哪里去,依然没能护住她,护着他们的孩子,他若真全力相护,其实未必就护不住他们,说到底,他还是更爱自己罢了……
许瑶光见李氏与许夷光听了郭姨娘母女如今的惨状,脸上却一点解气与痛快的表情都没有,也没有幸灾乐祸,便知道自己今日来见她们,是来对了。苦笑一声,低低道:“二婶婶与二妹妹都不是外人,我这会儿心里的感受,也不瞒你们了,除了你们,我也不知道该与谁说了……我没有想到,祖母会那样的凉薄狠心,那样的见风使舵,唯利是图,好像在她心里,家里所有人只分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或者是听话的和不听话的,可大家不都是一家人吗,她不喜欢这个,总该喜欢那个吧,对这个残忍,对那个总该仁慈了吧?而且不是都说血浓于水吗,儿
媳都是外人,姨娘更是半个奴才,她冷酷便罢了,孙子孙女儿却是她自己的,身上流着一部分与她相同的血,她怎么……她眼里心里就只有好处和利益!”“她如今陌生得,我都快不认识了,不,不应该说她变了,她其实一直没变过,只不过以往我太傻,太想当然了,只看见了她慈爱和善的一面,从来没想过要去看她的另一面而已。我简直不敢想象,若有朝
一日,我也让她觉得没用了,或者踩着我,能让她、能让府里可能得到所谓的好处与利益,她会不会也连对方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便立时将我踩到脚下,丝毫情谊都不念!”
“二婶婶,二妹妹,如果可以,我如今都不想回那个家了,这几日,我每日都觉得喘不过气来,家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是大气不敢出,真的是好压抑……”
许夷光见许瑶光说到最后,满眼都是痛苦与茫然,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许瑶光如今会觉得痛苦与茫然,都是因为她对许老太太、对那个家,有着极深厚的感情,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看透了许老太太的真面目,看透了那个家脉脉温情面纱下其实是多么的冷酷与无情,她的痛苦与难以接受,自然也是加倍的。